最近天气特别好,承德的秋天应该是硕果累累的季节,我的公公却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,在早晨出门采蘑菇的路上,骑着自行车,被一辆大货车从背后撞到,大动脉破裂,抢救无效,永远地离开我们了。
昨天我们接到婆婆电话的时候正好是达拉斯时间晚上9点多,我们正在带姐妹读书会,我们瞬间僵住了,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,一家人抱头痛哭。
前几天我们刚刚收到从国内寄过来的海运,其中就有几包公公采的蘑菇,晒干后真空包装好给我们寄过来,我们冻在冰柜里,想吃的时候泡水洗干净,小鸡炖蘑菇,蘑菇炖牛腩,肉片炒蘑菇,蘑菇肉馅儿包子、饺子、馅饼……野生的东北肉蘑有很多种吃法,是我们家一道非常独特的传统菜式。不管到哪里,我们家的冰柜里都有公公采的蘑菇,他总是说他采了四五十年蘑菇了,这是山林最美好的馈赠,这也是每个秋天他最开心的时刻,因为这是“采给我儿子孙子一家吃的”。
我们有个家庭群,里面有我们一家四人加上我爸妈和我公公婆婆,我们叫“天天之家”,每天我们一家人会在群里发一些祝福和分享,常常是我爸爸发清晨的问候,我婆婆发孙子们小时候的照片,我公公发他每天采蘑菇的收获。昨天他回来发的照片还在群里,收获颇丰,每次他和我们分享起来内心满是骄傲:“我今年76岁了,我还能每天爬三四个小时的山,我去采蘑菇的地方一般人都是去不了的高山峡谷、密林深处,近处的蘑菇都被人采完了,我得骑车去远一点的山去采。”
我们经常劝他别采蘑菇了,别以为自己还是小伙子,在家享享清福。但是他不听,他说这是他锻炼身体的方式,每次爬到山顶那种心旷神怡,每次采到蘑菇那种内心的喜悦,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。我们劝不了他,想着这的确很锻炼身体,这么多年他就像勤劳的蜜蜂,永远停不下来,春天抓鱼,秋天采蘑菇,我想如果他生活在德州肯定也是打猎的一把好手,他做什么事情都力求精益求精,做到最专业最好。我比起张老师更像他的女儿,因为他做的这些都是我爱做的事情。
有一年国庆假期我们回承德,公公带我们上山采蘑菇,下河捞鱼,他发现我对这些都很有兴趣,给我讲了很多诀窍,他来杭州的时候我也开着车带他到处找小河抓鱼,在钱塘江布地笼,我和他好像没什么隔阂,更像父女俩,无话不谈。他经常给我们讲人生道理,说他走过的人生故事,我们也常常和他讲福音,讲耶稣的故事,他总说等老了他就和我们去教会,我们一家人以后一定要在一起的。
我公公的身体非常好,因为长期的这些活动使得他人精瘦精瘦的,身上都是肌肉,我们也觉得他身体非常好,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。这几年我们一家人到处奔波,陪伴父母的时间也少,我们总觉得他们都还年轻,身体也不错,以后有的是机会。
我公公以前是在铁路工作的,做过铁路乘警、铁路乘务员,一年四季都在外奔波忙碌,我婆婆在铁路医院工作,节假日一般也都在上班,所以张老师从小就很独立,对于过年过节也没有什么感觉,因为在他们家过年过节都是父母最忙碌的时候,他说他的童年都是在医院值班室度过的,以至于结婚后他对过年过节也一点不重视,这样我倒也没什么压力,所以我们每年过年都出去旅行,偶尔也带爸妈出去旅行,但是公公就从来不跟我们出门旅行。
他退休之后平日里就捡废品,他和婆婆也从来不同时来我们家,因为他说家里必须有一个人看着,后来我们总是说孙子想吃爷爷做的菜了,爷爷做菜也特别好吃,这也是源于他的钻研精神。后来我们发现只要我们说我们需要他来帮忙,每次都用这一招把他叫来我们家住上几周,一般他都呆不了一个月就得回去,因为他闲不下来。
张老师经常说他从来没遇到过比他爸爸更拼的人,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极致,捡废品都是他们那一带的捡王,每个月的退休金不仅不花,还能额外再挣几千块,他说这是他为孙子们挣的。这次我们来美国,天天读大学他给了10万,又说两个孙子不能偏心,也要给田心10万,又说全家就我一个人到美国没工作,也给我10万,让我好好学一门手艺或者本事,一共给了我们30万。这是他一生的积蓄,他平时几乎不怎么花钱,他常常很自豪的说“就算退休,我还在赚钱,我要把孙子们的大学学费挣出来。”
张老师是独生子,有时候我和他开玩笑说:“怎么觉得我们有点在啃老。”其实这些年我们虽然辞去了工作投身教育,上帝一直在供应着我们的需要,我们从来不缺乏,但是公公可能是心疼儿子孙子,总是想着把他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们。
我们和婆婆商量,我们家也不缺钱,咱们把承德的老房子卖了换个电梯房,或者家里装修一下,这样你们住的也舒服。但是公公坚决不同意,一如既往地每天忙碌着,不讲究吃不讲究住,心里就惦记着给孙子攒大学学费。
我和张老师刚结婚那会儿,有一次他把我们叫到一起,郑重其事地拿出一张纸,上面写着“遗嘱”,说这遗嘱他写了好久了,大概意思就是“生不养,死不葬”。意思是平时他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,不用我们赡养,万一哪一天生重病了不要插管抢救,,死的痛快一点,死了也不办葬礼,我们如果在外地也不要回去,后事就委托给承德他的干儿子干女儿一家处理,遗体一火化骨灰一撒,完事。如果他先走了,婆婆就交给我们赡养等等。
我一开始看了挺震惊,这老爷子的境界不一般啊,对生死看的这么淡,那做儿女的不让回去也太不应该了,我表示强烈反对,我说“万一真的有这么一天,你说的那些仪式我们可以不弄,骨灰撒了我们也没意见,但是不让我们回去,那不行,我们要回去陪妈妈的呀。”我和公公之间真的就像父女一样没什么隔阂,我有什么话都会和他说,他听了觉得也有点道理,就说那回去陪妈妈行,但是不要葬礼不要通知其他人,一切从简就行。
这是十几年前他对我们说的话,没想到竟然真的到了这一天……
昨天晚上我们一家人都不能入睡,真想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去,但是婆婆说我和孩子们不要回去了,人已经走了,回去也是一团乱,张老师一个人回去就行,婆婆很坚强,说“人已经走了,再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,我还有儿子孙子,为了孙子我都要好好活着”,这时候我突然明白了生孩子的意义。
百宝书说:“你们要生养众多,遍满地面,治理这地,也要管理海里的鱼、空中的鸟,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。”人类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,在践行着上帝的创造使命。
昨天晚上我们抱着小田心,他哭得很伤心说“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吗?爷爷怎么会走了呢,爷爷不可能离开我们的。”爷爷曾经给田心写过一封信,爷爷对田心寄予很高的期望,说这个孩子不一般,你们要好好培养,未来是做大事的人,张老师抱着田心,这是他这时候最大的安慰。
感谢上帝,去年12月,我们把两个孩子送回承德,陪爷爷奶奶住了一个多月,让他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,两个孙子陪爷爷爬山,散步,聊天,爷爷奶奶也教两个孙子做菜。天天说他这个周末回家要给我们做爷爷教他的排骨炖蘑菇,田心珍藏着爷爷写给他的信,记着爷爷教导他要尊荣父母,这也是十诫中的第五诫,我们相信我们给爷爷传的福音他听进去了,我们也相信在弥留之际他想要和我们在一起去往那更美的家乡。我们每个人都用我们的方式纪念他。
上周我刚刚听了一堂关于“服侍病患和关怀长者”的讲座,老师提醒我们要多关心家里的老人,我们总以为我们的父母还年轻,我们还有很多的机会陪伴他们,我们能做的不是以后再说,而是今天就拿起电话打给爸爸妈妈,告诉他们“我爱你们”,今天就去陪伴他们、关怀他们、用实际行动去爱他们。
张老师已经买好了飞回北京的机票,我们要把婆婆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,就请为我们一家人祷告!